小鳥與大樹的家

我家有個千年老妖怪，街坊鄰居都知道，而且我還跟她一起生活了18年，在那18年裡，日子實在不好過。話說20幾年前，這個老妖怪總是會在炎炎夏日晚上約10點多時，到我跟妹妹悶熱的小房間，把我們僅有的一台小電扇關掉，因為她想省電，搞的我跟妹妹常常半夜熱醒，不能一夜好眠，我們家住南部眷村，一樓老舊平房，用想的也知道會有多熱。這個老妖怪，生性摳門，從小我負責一早去買全家的早餐，她只給我20元，所以我必須去跟熟識的饅頭爺爺買包子，她總會幫我搭配豆沙包，肉包，甜饅頭湊足7個，算我20元，運氣好，老妖怪多給我5元或10元，我們就有豆漿可以喝，對於吃麵包，我跟妹妹是在後來媽媽管錢後，才有機會吃到菜市場3個10元的麵包，至於麵包店的麵包，因為家裡覺得太貴，所以一直到國小五年級才有機會吃到吧！老妖怪去菜市場買菜，總是買2-3顆蘋果，或是柳丁回來，明明家裡有5口，我都不懂她為何都買2-3個，所以全家總是得分食，媽媽每次也都犧牲自己不吃蛋，讓我跟妹妹可以吃到蛋。因為老妖怪連買菜錢都只給媽媽200-300元，要她買水果，魚肉和蔬菜，所以媽媽常常要回外婆家借錢，才能買足食物給我們吃，所以，我跟妹妹在童年時，根本沒有零食可以吃，因為老妖怪的摳門，我們根本沒錢買，從小到大，我們家都只買吳郭魚吃，所以同學說什麼鱈魚很好吃之類的，我根本沒吃過，同學說吳郭魚有土味，我也從來就吃不出來，因為我只吃過吳郭魚啊。小時候，好喜歡回外婆家，因為在外婆家，總有好吃的食物，外婆會買鮪魚、雞腿給我們吃；在家裡，我們都只能吃市場裡最便宜的菜，肉類也只有豬肉絲。有一次同學到我家等我，看到我家餐桌上的晚餐，她都傻眼了，因為實在太清寒了吧，這一切都是老妖怪的傑作，她只有在過年叔叔一家人要回來時，才會去買大魚大肉，給他們吃，我常想，我們每天跟你住在一起，就不是你的孫女嗎？我媽媽每天照顧你，你就不懂珍惜嗎，我爸爸每個月把錢都交給你，是讓你來虐待我們，然後再拿她的錢去買好東西給叔叔一家人吃嗎？那我們一家人算什麼啊？老爸，你又為何不帶我們去台北，把我們留給這個老妖怪？你自己不照顧你年老的父母，叫媽媽一個人要照顧我跟妹妹還有你很難侍候的爸媽，媽媽還有全職工作，你真的覺得你當年的決定是對的嗎？我總是一個月只能看到爸爸2-3天，其他時候她都在北部工作，因此媽媽心情總是不好，遷怒在我跟妹妹身上。因此，從小，我都幻想我是被寄養的小孩，有一天，我的親生父母會來找我。國小時，每逢下雨天，國小門口，都會有一堆爸媽來接小孩回家，或是送雨傘，我也好希望，有人幫我跟妹妹送雨傘，不過，我跟妹妹都是淋著雨濕淋淋的走回家，回家後，也沒人叫我們趕快去洗澡或換下濕衣服，我們兩個都是默默的自己去換衣服然後洗熱水澡。
小時候，在家裡，老妖怪不准我們把腳放到茶几上，因為她說這樣的行為很沒一個女孩樣，當然，只要我們褲子或裙子穿的稍微短一點，也會被她數落，她也常常對我們說，電視裡穿著內衣褲的廣告女星，很不要臉，不怕羞，因為老妖怪個性保守，所以無法接受女人家在大眾面前坦胸露乳。老妖怪也很傳統，所以在家她最大，在村子裡她也覺得她最大，因為她最老，所以常常倚老賣老，說她自己多有輩份，在家如果對她不禮貌，她會記下，等我爸回來告訴我爸讓我爸修理我們，我爸是個愚孝的孝子，心中只愛他老媽一個，所以他常常不問源由，只要老妖怪告狀，他就痛扁我們，連媽媽都被這樣扁過，所以，我對老妖怪的仇恨，是積怨已久。
十年前，爺爺過世，老妖怪的記憶急速退化，我想是老人癡呆症了吧，於是開始產生妄想症，又愛亂罵人，我那愚孝的老爸便辭去工作，每天在家陪著他心愛的老媽，還好我出國唸書了，不然，我想我會對老爸白痴的行為予以咆哮吧。其實，家裡最孝順老妖怪的一直都是老爸，不過，老爸嘴賤老愛頂撞老妖怪，而叔叔總是嘴甜，會說一堆讓老妖怪很爽的話，所以，老妖怪一直偏心，有錢就給叔叔，好吃的也都想到他，對我爸，就是會數落，只要一不如她意，馬上就叫我們一家滾出去，說這是她的家，所以，從小，我就覺得寄人籬下，很沒安全感，爸爸把我們留在南部，說是要陪伴爺爺奶奶，怕他們寂寞，沒人照顧，沒想到，對我們造成非常大的陰霾，因為老妖怪並不感謝老爸的貼心安排，反而常常嫌棄我們一家住在她家。
老妖怪在得到老年痴呆後，也鬧了不少笑話，話說，有一次，老爸帶了一個朋友與家人約在高雄科工管碰面，老妖怪就問老爸說，這個人是誰，老爸很愛逗老妖怪，就跟老妖怪說，那個人是陳水扁的兒子，沒想到老妖怪還煞有其事的說：是喔，跟他爸爸長的還蠻像的。老妖怪因為老年痴呆，所以常常忘記自己上過廁所，所以會每隔10分鐘便要求要去上廁所。她也很愛收集衛生紙，常常把家裡廁所的衛生紙都放在自己口袋裡，讓老爸上完大號，沒衛生紙用，不然就是把衛生紙藏在衣櫃裡。藏衛生紙不算什麼，她還會把菜刀藏到書桌的抽屜裡，有一次，小乖堂妹，就差點因為要拿書桌抽屜的東西，而險些沒手指了，還好，她機靈，一眼瞄到菜刀，趕快把手抽回來。又有一次，小乖在看電視，翹個二郎腿，老妖怪就走到小乖身旁跟她說：你把腳放好，不然別人會看到你內褲。小乖聽完，覺得有點毛骨悚然，因為她身邊除了老妖怪，根本沒有別人，小乖想說老妖怪該不會通靈，看到什麼東西吧！於是，小乖就說：哪有別人啊？老妖怪指著電視說：『你看，那些人會看到啊！』小乖當下覺得又好笑又好氣，原來老妖怪一直認為電視裡的人可以看到看電視的人。
昨天老媽打電話給我，跟我說老妖怪最近又有突破性的驚人之舉，因為她跟鄰居婆婆打架。你能想像一個95歲的老太婆跟一個91歲的老太婆打架嗎？事出有因，起因是我家的老妖怪最近逢人就說她很可憐，說兒子媳婦不孝順，不給她飯吃，於是只要有人在她面前吃東西，她就跟別人要，如果別人不給，她就罵別人是王八蛋，而且，更誇張的是她會一面說一面聲淚俱下，連我外婆都信以為真，責怪我媽媽不給老妖怪吃飯。因此，鄰居楊婆婆實在看不下去，便跟她說：『你家兒子媳婦孝順是大家都知道也看在眼裡的，而且她們每天陪你出來散步，你看我們都是孤單老人一個，只有你每天都有兒子媳婦陪伴，你還到處跟別人說你兒子是龜兒子，媳婦不孝順，你實在是太過份了！』楊婆婆話一說完，老妖怪臉色大變，拿起她的柺杖就朝楊婆婆那揮去，楊婆婆也不甘示弱，拿起她的柺杖反擊，當然這兩位女俠，嘴也沒閒著，互相罵的面紅耳赤。這時候，在一旁的老爸嚇壞啦，趕快勸架，把老妖怪帶開，跟楊婆婆賠不是。除了這件事之外，老妖怪，又開始倚老賣老，對著中風坐在輪椅上的鄒婆婆說：『你看你，年紀比我輕那麼多，還一直坐在椅子上，我比你大十幾歲都站著，你給我起來，把椅子讓給我這個老大姊坐。』她話一說完，我老爸臉都綠了，趕快又把老妖怪支開，跟鄒婆婆賠不是，根據媽媽的說法，同樣的劇碼，老妖怪也跟另一位中風的爺爺說過。不僅這樣，她會拿著她的柺杖，指著一樓的中庭跟老爸說：『老三！你去叫人把這都圍起來，不要讓這些老太婆，老頭和小孩在我們家院子走來走去的。』老天啊！我也請你幫幫忙，我們現在是住國宅ㄟ，不是眷村ㄟ，哪來的院子啊？中庭是公共設施ㄟ！她不僅是在一樓說，連在四樓，聽到樓下有人說話，也會在樓上碎碎念叫我爸去把那些人趕走，我想我爸不論老妖怪多盧，她都還是愚昧的愛著她心愛的老媽媽吧！如果老爸能用對老妖怪1/10的愛來愛我們的話，我就很滿足了，或是用/10的關心來對我們就夠了，我老爸這一生應該是來侍奉老妖怪的吧！不過，老妖怪也夠厲害，總是在我爸面前，說他是她最好的乖兒子，有在我叔叔面前，說叔叔是她最好的乖兒子，把這兩個笨兒子騙得團團轉，我跟小乖不禁懷疑，老妖怪應該沒有老人痴呆，搞不好是在裝瘋賣傻。有你的，這個可惡的老妖怪，而且身體超硬朗，瞧她還可以打架勒，我想活到100多歲都不是問題吧，想到這個我就害怕。
如果有人問我，是否贊成三代同堂，我想答案已經很明確了，那就是千萬不要，我家這位老妖怪長輩，讓我成長過程非常艱辛，也讓我媽媽受盡委屈，而我那愚蠢的老爸，只是一昧的希望她親愛的老父老母受到完善的照顧，因而犧牲掉自己與妻小共同生活的機會，讓我跟妹妹從小沒有父親照顧，讓我媽媽一個全職職業婦女下班後還得獨自照顧一家老小四口，而老爸一個人在台北逍遙過著他單身的生活，爽的時候就回家看一下，不爽的時候就在北部跟朋友逍遙。如果當一個父親，可以這麼輕鬆愉快的話，我想每一個男人都不會害怕聽到自己的女友或是老婆懷孕了吧。寫這篇文章，不是只想抱怨我家可惡的老妖怪和不盡責的爸爸，而是，想感激媽媽辛苦的撫養我們，還有跟我一起辛苦互相扶持長大的妹妹。我想跟妹妹說：『雖然我們人生後來的道路，各自選擇了非常不同的方向，因而讓我們不是那麼親近，不過，你永遠是我唯一的妹妹，不管你怎樣，姊姊我都一定挺你幫你。』親愛的老公，因為我成長的環境，造就今日怪異性格，謝謝你的包容和體諒。親愛的好友們，我的人生因為有你們作伴，因而不再孤單無助。親愛的公婆，謝謝你們的關心，讓我找回家的歸屬感。這樣的成長環境，不是我能選擇，但是，我會盡力給我的小孩一個正常和充滿愛的成長環境，讓她不用經歷媽媽從前的不愉快。